还是去了。迎着露水爷儿四个出了门,到见着镇牌楼太阳刚悬上天东头。
进家几个月来陶阳头回上街,怕他走丢似的,陶宏福一路牵着他。看他左顾右盼,瞅啥啥新鲜,陶宏福心不得劲,啥是叫化子啊?长在街上,走哪哪撵,往谁家铺前凑谁家嫌晦气。肚皮尚顾不过来填,眼还朝哪张?只够长在地上,扫见啥都敢往嘴里塞。
“爹!爹!我看看这个!”陶慧秋在前面招手,指着一个卖香粉头饰的摊子。
正逢十五,集上人多,陶宏福领陶阳挤过去,掏了几个钱塞给闺女,嘱咐说:“看上啥自个儿买,要是寻不见我就上铺里等着,我上前头看看司裕去。”
陶司裕守在一个杂耍摊前聚Jing会神。闯码头的班子路过镇上是可遇不可求的新鲜,陶庄人一年也未准碰见一回,摊子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陶宏福挤不进去,厚起嗓门喊了陶司裕两声,把陶阳往人堆里掖。
“叫陶阳站你跟前!”
陶阳个头小,在一众长腿里东钻西窜,离近了,陶司裕一把扯住他。两人前后一叠,陶阳的脑袋瓜正顶在陶司裕的下巴上。
“傻猴!这傻猴!”陶司裕看耍看得哈哈乐,起劲时手比嘴还忙,嘴上喊一个好,手上拍两个,左右开弓,全拍在陶阳的小肩膀上,把陶阳拍得直打晃。
“哥……哥?”
“啥?”
“这猴咋就识数呢?”
“有脑子就识数!”
“哥!”
“啥……”
“这猴咋又懂认人了?”
“它会闻味儿。”
陶阳一会一个茬,陶司裕越在心里说:你咋又理他?别理他!回回都还是理了。
一场耍演完,卖艺的小伙敲着小锣挨个敛钱,哥俩跑了。撞上陶慧秋,陶慧秋摆弄着两条辫子,把脸转过来扭过去,说:“司裕,姐好看不?”
陶司裕左看右看,没看出多大各色来:“啥不一样?你不是天天戴这个。”
“你瞎吧?”陶慧秋白他一眼,目光落到陶阳身上,“陶阳,姐好看不?”
陶阳脸上流出一丝腼腆,这还是二姐头回喊他的名字,头回对他以姐自居。他一抿嘴:“好看。”
“我闺女咋都好看。”陶宏福跟上来说。
陶慧秋美了,又甩给陶司裕一个白眼:“都比你眼光好!”
“走,上前瞧瞧去,答应好些时候给你哥买管钢笔,你娘舍不得。”
“又给大哥,他啥都要。”
“他写字用得上。你要也是个小子,念书念到这,爹也给你买。”
陶宏福在店里转了一阵,和掌柜的磨价钱,陶阳就扒在柜沿上,一个个地认那些钢笔、毛笔、砚盒、纸本。等陶宏福掏了钱,把包好的笔盒揣进夹袄里层,一回脸,陶阳还扒在那儿。他问陶阳想买个啥,陶阳把头摇成个拨浪鼓,说啥也不要。
越不要,陶宏福越惦记买点啥,结果还真给他碰见了新鲜玩意。就在和自家铺面拐一道弯的把角,一处眼生的摊子,跟前围了不少人。摊主说自己是路过,头回来此地,赶上逢集就多停一天,能赚一个子是一个子。摊上净是些小物件,不是陶庄人见惯的景。摊主说这些都是舶来货。
“啥货?”旁边人问。
“舶来货,就是外国货。”
“外国运来的?”陶宏福挤进去,“咋都旧了?”
“就是旧货。”
“你不说舶来货?”
“是外国货,大地方淘换来的,只就不是一手,可也有七八成新,识货就别错过。过了晌午我就走,你们这十里八村就再见不着喽!”
陶宏福掂起一个不知是铁是锡造的小玩意,问摊主这是个啥?
“没见过?舶来货舶来货,拿啥运来的?就是它!”
“拿它运?它能装啥?”旁边一个汉子直撇嘴。
“说你们没见过,这叫模子,不对……模型!”摊主看样也是现学现卖,新词记得不牢,说把这壳子放大个老多老多倍,往水里一搁,烧着煤就从外国一路跑到咱这来了。
陶宏福问,要三个给贱点不给。摊主说,概不议价。陶宏福让闺女儿一人挑一个,说回去以后谁也不许和你娘提,谁提了下回不带他来。
满摊子物件陶阳一个也叫不上名,每个都想翻起来细瞧,旁边陶司裕和陶慧秋早挑好半晌了,只差他。摊主都烦了,说到底买是不买,本来七八成新,这么个瞧法都瞧成五六成旧了。
一下陶阳就不敢碰了。最后陶司裕替他拿了一个,和自己那个差不多,也是个印花铁罐,半手掌大。陶司裕挑它是为了装鱼钩,他和周保全一块下河钓鱼钓虾钓王八,周保全最懂钓啥样的活物使啥样的钩。
小铁罐让陶阳攥了一路,都攥出汗了。晚上上了炕他还舍不得搁下,翻来覆去地又看又摸,一会儿又凑到鼻子底下。陶司裕笑他:“闻它干啥,又不是吃的。”他嘿嘿笑,说有股甜味。
小铁罐一直被陶阳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