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炉下,又用磁瓯取了罐中水注入壶中。晏兮扇动风炉,解释道:“烟气入汤,汤必无用,这炭虽好,可也需得小心。”
不多时水便沸了,水花如鱼目,微微起了声响。
晏兮笑:“这便是‘一沸’了。”
语罢,用玉匙挑了一小撮青盐入水。很快,瓷壶缘边如涌泉连珠,晏兮便舀出一瓢水,用竹筴在沸水中心搅动,又取了那滇红美人尖投入汤心。最后待到水翻如波浪,晏兮才倾手把先前舀出的水倒入汤中,茶汤立刻平静下来。
晏兮停了风炉,在壶上加了盖,道:“这样,一沸、两沸、三沸,便都完成了。现在等茶静下来,那时便可以喝了。”
赫哲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中原人喝茶这么麻烦了,原来不光是为喝茶。那等待的过程里,若是有对的时间、对的地点、对的人,便也是极美好的。
三呼x1顷,晏兮拎起瓷壶,将茶汤注入盏中。
一瞬间,茶香满室,氤氲的水汽蒸腾而起,模糊了晏兮的面容,他笑着,如隔云端。
原来,等待的过程不只美好,更是值得。
晏兮双手奉茶,捧到赫哲面前,道:“好了。”
越窑的天青烟雨盏中,浮起一层细细的茶沫,焕如积雪,烨若春敷。
赫哲接过茶盏,细细品了一口。瞬间口内茶香四溢,缓缓咽下,苦味过后,甘甜犹在。
赫哲虽不懂品茶,但却迷恋上了此情、此景、此间茶。
“你不喝吗?”赫哲见晏兮只是坐着,却并未再斟茶。
晏兮笑笑:“这叫美人茶,自然只有一盏。我若再续水,便是美人迟暮了,舍不得。”
赫哲说:“你是第一个只为我煮了茶的人。”
“还给你备了这个。”晏兮说着,端出一茶盘。
上面放了一盏牛r、一盏su油和一个牛皮袋子。而那个袋子,分外熟悉。
晏兮笑道:“你早就付过医资了。”
赫哲看着茶盘上的牛皮袋子,神se复杂。
晏兮又道:“我不是故意戏耍你的。”
赫哲问:“为什么现在要告诉我?”
晏兮答:“你的病我已治好,现在穆沙佩佩的毒也去了,你们随时都可离开。”
刚刚在茶香中静下来的心,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
那日大雪纷飞中,昏迷的自己被晏兮唤醒,再睁眼便仿佛被迎进了南柯一梦。
在这里,时光胶滞,只几日便如千年。
可是,镜花水月,过眼皆空。海市蜃楼,到头终幻。
终于到了要离开的那一天了。
心脏鼓噪的声音越来越大,赫哲看着晏兮嘴在张合,却听不到一点声音。
不过这失控的情绪不过弹指一瞬,还没等赫哲自己看清楚,万般思绪便已尽数收回心匣。
“什么时间?”沉静半晌,赫哲张口,声音平静低沉一如往昔。
晏兮却没有接他这句话,而是驴头不对马嘴地来了一句:“你看见那边的亭子了吗?”
赫哲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隐隐看到谷口的位置有个突起的小山峰,峰上似乎有亭。
晏兮道:“那叫长亭,有时会有病人离别之日已成知己,药王便登上长亭与之送别。”
赫哲收了目光,问晏兮:“那,这次你会去吗?”
晏兮摇摇头:“我做药王七年,没有一步踏上长亭,这次自然也不会。”
赫哲口中瞬间一苦,那茶汤的回甘顷刻全无。
而晏兮的下一句话,才是如同震雷,炸得赫哲脑中一片空白。
晏兮说:“这次,我跟你走。”
赫哲没有反应过来,只g巴巴地回了一句:“什么?”
晏兮看他那样子,却是会错了意,道:“不是强迫你,我与你做个交易。”
说着,晏兮把那袋子拿起来,在赫哲眼前晃一晃,收进袖子:“医资你已经付我,我救了你和你的朋友,这件事就此两清。至于出谷这件事——”
晏兮正se道:“我可以帮你拿到镇南木,只要你帮我下山。”
赫哲再一次愣了。
“这是件麻烦的事情,我想下山,但你不能让谷里的其他人知道。”晏兮目光灼灼:“我想悄悄离开。”
见赫哲没有做声,晏兮继续道:“你不必担忧我拖累行程,帮你拿到镇南木后我自然就会离开。当然,你也有拒绝的权利。”
晏兮抿了抿唇:“你——你可以先想想,如果不愿意也没关系,但是希望你不要把这事情告诉纸鸢她们。”
晏兮扶着桌子站起来,挤出一个笑容:“他们也会为难的——”
“不用。”赫哲一把拉住还没完全站起来的晏兮:“我会帮你。”
晏兮被他扯得跄踉一下,吃惊的回过头看他。赫哲难得失态,有些尴尬道:“这都是小事情,你救了我,能做到的我都会做到。”
晏兮看着他,吃惊的表情被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