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带阿诺出钟楼时,正好与负责敲钟的两个修士擦肩而过,阿诺棕色的眼睛像是神在雨水中捏就的,又仿佛他的眼里藏着一场永远下不完的温暖细雨,在铅灰色的天光中这位披着黑纱穿着黑裙,脖子上系着鲜红绸缎的小母亲,抬起这双被雨润亮的大眼睛,朝这两位向他们一行划十字扣手的红衣修士看去。
这两名修士一老一少,正是爷孙两,世世代代都是这座库玛城的敲钟人,孙子年纪不过七八岁,在爷爷朝贵族骑士垂眼低眉时,孩子忍不住好奇心,向上翻着眼皮,朝阿诺脖子上系着的红缎子盯去,那天真无邪只有好奇的眼神,让阿诺情不自禁对他抱以一个微笑。
他从小就腼腆怕生,如今竟然会主动向陌生的人微笑。阿诺笑完,就有些意外自己的这份想要温柔待人的好意,这时孩子摸着胸口的樟木十字架,也害羞地朝他回笑了,于是,没有意识到自己因苦难变得比以往更加温柔的小母亲,阿诺,便忘记了对自己那微笑的深究。
他就像草原上的小马,又同密林中的鹿,并不会对自己的内心产生疑惑,亦不会将明亮澄澈的眼光从云朵和星星上转向自己的心灵,所以阿诺并不擅长也从不主动探查自己的内心,这是一种多数人都拥有的懒惰与缺点,无法对内省自己的灵魂,就无法做到了解自己,过去的种种不仅改变了他的外貌,也改变了这纯真孩子的心灵,可他却没有发现,一直以为自己仍是那个阿耶卡丛林里依赖哥哥的呆孩子。
阿诺长大了,改变的内心世界反射在他的外貌上,让他的棕色眼眸拥有了一种吸引人的忧郁温柔。
雨下得很大,因为骑士查理不愿意撑伞,所以他们一行没有人敢撑开手里的伞,阿诺淋着雨,反倒觉得痛快,想着自己已经多久没有赤足走在这样shi润的土地上了,他想着故乡阿耶卡的雨,仿佛看到了孩童时期在雨里拉弓射箭笑着追逐猎物的自由模样。
身后的钟楼被那两位爷孙敲响,如此宏亮忧伤,却依旧盖不过耳边的雨声,阿诺被这钟声带回现实,他不在阿耶卡,也已经长大了,一身shi透的黑衣,怀着龙的孩子,正在陌生的土地上被陌生的人驱赶着往前走。
路过鲷鱼广场,昨天下午陪他一同来到此地的尸体们身子挨着身子,躺在雨中,不过一夜,这些从冰里凿出的尸体就已经开始发臭,因为渐渐膨胀腐败,让这些青蓝色的死人看上去更挤了。
有几个人类奴隶,赤着脚,穿着蓑衣用木推车从广场北边的路将一堆新的尸体运来,这些尸体的腐败程度更严重,几乎到了叫人受不了的地步。这些人类奴隶几乎都是男人,他们眼里见不到丝毫恐惧与忧伤,双手将推车用力一举,就像倒一堆垃圾一样,将推车上的尸体倾倒在广场的空地上,然年草草搬排好。
“兰达!”
这些运尸的男人中,一个有点跛脚的突然朝阿诺他们一行喊道,兰达在雨里看了那个男人一眼,却不回声也不过去,只是在阿诺耳边说道,“那个瘸腿的混蛋是我的丈夫,他最近就在瀑布群那做淘尸工的活计。”
阿诺听了兰达的话,便朝那男人看了看,只见兰达的丈夫见妻子没理自己,便露出一副要打人的模样,但一见领头的是个别着佩剑的骑士,就只低声骂了什么,在地上恶狠狠地吐了口痰,便继续埋头同其他人一起搬着尸体。
几个兽人官吏在登记处的临时雨棚下打着哈欠,运来的尸体数量,给这些淘尸工发放工资,一些起早来认领尸体的人撑着伞,弯着腰,用手里捡来的木棍拨弄着尸体的脸,毫无尊敬地将那些青白的脸戳来拨去,这些都是被贵族主人派人寻尸的仆从,那些真正的亲人养尊处优惯了,并不会为了寻找亲属的死亡而费力早起。
当然也有真正为了亡人痛心的人,那些人也穿着朴素的灰黑衣服,一见到尸体便忍不住哽咽起来,在伞下传来呜咽的声音,阿诺听到这哭声,心里一阵难受,他想走到那些哭泣的人面前,为他们做点事,因为他在心里已经将那场灾难的罪因从侄子那揽到了自己身上。
那哭声虽然并不响,却混在了雨声里,绕在阿诺的耳边挥之不去,他把盖在头上的黑纱拢了拢,却发现这头纱已经被雨浇透了,吸着他的白发不放,于是他只好将手放在隐隐作痛的心口,眉头皱起,身子微微躬着,像有人把看不见的十字架放在了他的背上,让他每一步都挪动得艰难无比。
兰达在他边上,第一个发现了阿诺的不对劲,她提了提遮在孩子身上缝着补丁的帆布,快一步走到阿诺跟前,握住了他变得冰凉的手,问,“你的脸色怎么这么苍白,哪里不舒服吗?
阿诺看到这个不幸的奴隶母亲眼里对自己的关心,觉得兰达这样生活不幸的人能对自己流露出真挚的关心,很是不易,因此阿诺心里因为感激而摇头说没事,更何况他确实不知道自己出了什么事。
兰达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却没再追问,只是不再跟在他后头,而是搀住了他的臂膀扶着他往前走。阿诺忍着这阵古怪的不适,虚弱地朝兰达说着谢谢,以为自己误会了兰达的冷漠。其实阿诺不懂,女人即使不爱一个人,都会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