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美丽的夏日夜色同一块轻滑发亮的蓝紫色丝绸,被月桂女神的手慢慢展开,温柔地铺盖住整座库玛城。天上的星与月,光芒四射,蓝紫色的夜空凉爽宁静,主街道上的一家旅馆阳台上,一位漂亮的小姐正背靠在种了栀子花的栏杆上,捏着自己的鸵鸟毛扇子,合着屋里年轻丈夫的钢琴声,轻轻地微笑歌唱。
疫病使一切娱乐聚会都取消了,大多数人都选择待在住处打发时间,因此夜很静,她那美丽的歌声便轻易地就随着仲夏的夜风飘散出去了,这甜美的歌声更像是一种香水,从女士的歌喉中冒出,同萤火虫一起乘着风,被安静的人听到了。
那顶着红十字架的医院,所有染病的人都聚在这里,因为怕在静谧中引起死神的注意而比这座城里的任何地方都要安静。死寂的氛围让这里的空气也似乎更凉些,但那位女士的歌声飘来了,垂死的人们听到这歌声,就像干枯的土地突然遇着了一阵雨露,美好的事物,使他们都在痛苦的灵与rou感到了慰藉。
阿诺在医院的单人病房里,这间宽敞洁净的屋子,是给地方领主威尔逊侯爵及其他贵宾备立的,他沾了那两位骗子的光才得以躺在这里。白天醒来后,他腋下的肿块已经较昨日变大了,最大的已经像颗小鸡蛋一样,让他只能抬着手臂躺着,更糟糕的是,肿块带来了剧痛并且开始溃烂了,这使他虚弱的身体连入眠也做不到。
他在艾lun红着眼眶为自己擦身时,看到了自己腋下那些被黑紫色的脓ye撑得饱满发亮的肿块,却并没有多问什么,阿道夫代替医生给他治疗。
他那除了良心与道德外一切完美的丈夫,紧闭薄唇,拿着锋利的刀,用最快最轻柔的手法替他划开那些肿块,替他放出里面的脓血。阿诺自己并没有觉得这样有什么可怕的,可那在一旁捧着承接纱布的艾lun却几乎要跪下尖叫,仿佛加在病人身上的任何痛苦,都会十倍地返还在他身上一样。
“不,不痛。”
因为艾lun看上去似乎比自己更痛苦,这让阿诺忍不住去安慰他,他除了挤出个微笑外,几乎全身任何一块肌rou与筋骨都没力气动弹了。
放出脓ye后,那种尖锐的胀痛确实好些了,阿道夫又接着将止痛药剂一针针地打进他的体内,暂时遏制住痛苦后,阿诺几乎像抓紧时间一样,没几秒,那强撑的可怜微笑就松垮掉了,他陷入了沉睡。
歌声进入他虚无的梦境,将他带回现实,他从这美妙的艺术中汲取到了一丁点的力量,睁开眼,发现自己浑身都是汗,像是一块正在腐烂的海绵黏在了床单上。他看到屋子里点了许多蜡烛,看上去既温馨又明亮,小艾lun依旧寸步不离地陪在他身边,看到他醒了就展露出一个微笑轻轻地唤了声“阿诺叔叔”,将一杯水递到他唇边。
喝完了水,外头的歌声也停止了,阿诺觉得自己的身子比白天好受不少,便让艾lun扶自己起来,说想去外面透透气,因为他看到有萤火虫在那轻轻飘荡的窗帘旁慢舞着。
艾lun犹豫了,蓝色的眼睛在烛光下多么伤心美丽,握着他亲人的一只瘦手摩挲亲吻,他看得出阿诺非常想到外面去,深吸一口气,忍下差些掉下的泪水,将另一条干爽的白色床单裹住了这瘦小的病人。
当艾lun把阿诺从床上抱起时,几乎没有感受到什么重量,他的阿诺叔叔已经瘦得似乎连骨髓也被疾病吸尽了。那膨起的肚子里装着两个可恶的吸血鬼,和黑死病一起,掠夺着他最亲爱的人。
艾lun抱着他,慢慢地走出门去,这间单人病房外就是一座小花园,这座小花园用比人还高的栀子树围着,墨绿色的树叶里,缀满了雪白的栀子花,阿诺没见过这种香气浓郁的花,把它们当成了白色的玫瑰。艾lun抱着他,像抱着一个巨大的白色蚕蛹,走近了一棵栀子树,为好奇的病人折下一朵。
白色大理石做的小喷泉对面正好有一张长椅,一些枯掉的松叶和松果堆在上头,在艾lun抱着他清理这些时,阿诺从白色的床单中伸出手,将一颗松果拣走了,理由是这里的松果和诺拉拉山上的不一样。
等到两人并靠着坐在椅子上时,阿诺的手里已经满满当当,他捧着鲜花、松果、枯叶、石子,对艾lun说谢谢。
花园里昏暗寂静,只有那间病房里的烛火和天上的星月照在这里,艾lun看着他叔叔像捧着一堆宝物一样捧着手里的垃圾,突然心里难受极了。他明明想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给这个人捧上,可如今,自己只能送给他这些。
“阿诺叔叔”
艾lun的声音哽咽,阿诺这时却把脑袋轻轻地靠在了他的手臂上,望着那喷泉池里的睡莲,轻轻地问了他一个问题。
“艾lun,你,为什么,爱我?”
他的声音那样轻,语气冷静却非常温柔,艾lun惊讶后,陷入了沉默的思考,阿诺也不说话,像是希望他能好好回答。
“我不知道,在我出生前,好像就有人告诉我要爱你。”艾lun回答了,他已经在那个雷雨夜表白过无数次了,可他这时仍忍不住握住那只手,一边吻,一边又重复了一遍,“我爱你,你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