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时光荏苒,转眼一年将尽,天气渐渐冷了,入目只见寒烟衰草,树上的黄叶一片片飘飞,连乌鸦的叫声都显得更加凄惨。
黄文灿见此凄凉景致,饶是他心机深沉,此时也有些伤感,想自己自从四月间被掳到这里,如今大半年过去,无人过问,便在这马厩无声无息地轧草喂马,渐渐泯然众人,似是永无出头之日,一番雄心抱负眼看再也休提,这正是“三春事业随流水”,想我黄文灿自幼心高志大,自视不凡,哪知只为一招错,竟似要满盘皆输,便要在这里做奴仆厮役了此终身,最终与草木同朽,岂不悲哉?
想到此处,黄文灿只觉得一阵痛心,悲从中来,恰好此时左右无人,他便仰天浩叹道:“我黄九烟固不能为能臣名宦,不能为情痴情种,亦不能为逸士高人,然安能为走卒健仆,甘遭庸人驱制驾驭,与无知奴仆为伍?纵为奇优名倡,亦不甘碌碌此生。”
他的话音刚落,便听后面有人叫道:“文灿,欢喜营那边调人过去帮忙,年终要理一下账,你从前是衙门里公干的,便调你过去一起核对账目。”
黄文灿忙转身回头对着杜三一揖到地,说:“多谢杜三哥,小弟一定努力。”
杜三看着他,轻轻摇头道:“黄老先儿,你却仔细,这庄子里主人家厉害,规矩森严,我们做奴仆的,只有死心塌地逆来顺受,任你有多少聪明都是无用的,休要害人害己。”
黄文灿心中顿时一凛,又作了个揖,说:“多谢三哥提点,小弟知道了,到了那里,我定然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敢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不会让人抓了我的错处去。”
两个庄丁提了黄文灿来到久已闻名的欢喜营,那欢喜营却与马房不同,乃是在当院中心起的三层楼子,虽不是雕梁画栋,但砖石厚重,极为结实,窗口都焊着铁条,比之衙门里的牢房都更显插翅难飞。来到这里,在那四方天井拘囚了几个月的黄文灿本来因为终能出门放风而略见开朗心情重又窒闷起来,他看着那一个个如同囚笼一般的窗户,心中想着茫茫奴海,也不知冯老汉被关押在哪间笼子里。
那牢房门前有两个挎着刀剑的兵丁把守,一见同伴带了一个庄奴来了,其中一人猛盯了黄文灿两眼,笑道:“怎地这般童颜不老,六十了还像三十岁一般?倒是有味儿。”
带领黄文灿的人笑骂道:“我把你这个贪吃不顾命的,你守着这里还嫌不足,哪个刚送进来的不先过你的手?连一个还没有到断头日子的马夫你也看上了,这是拿过来帮办账务的,不是现在就给你用的。”
那门丁在黄文灿屁股上狠狠捏了一把,贼笑着说:“我自是知道,庄子里有规矩,等闲不得胡乱jian占正当用的牛子,只是这人的模样儿却与其他庄稼汉子不同,比他们Jing致些,想来被人插了也不至只会号哭便溺,竟会有些别致的花样也未可知,虽是他年纪还早,只是这样人再不是个安分的,知他哪一天犯了事,落到我手里呢!”
提人的庄丁与他互相嘲着,将黄文灿领进那足有三寸厚的沉重大木门里,黄文灿这时只惊得泯耳攒蹄,头也不敢抬,两只手紧贴着身侧夹着,小碎步跟着头前那人逃命也似地进去了。
账房乃是设在一楼,火盆暖烘烘的,里面一个穿灰衣的五十几岁的师爷正捧着大算盘算账,黄文灿见他虽然衣服前后也写了数字,但那服色毕竟与寻常奴工不同,便存了心在里面,深深打了个拱叫了声“世叔”。
那老账房看了看他,叹口气道:“你且坐吧,这边还有几本花账,你帮我理一理,一年到头要结账,每年这时都是忙,这院子里场场爆满夜夜号叫,再没一天虚度的,主人家这场子设得可是好。”
花账本是指虚报不实的账目,这种账黄文灿从前也做过不少,只是如今他却知道此花非是彼花,正是花非花雾非雾,这里的账上粉融融都是老公奴们被撑大的菊花。
黄文灿毕竟是在衙门里干久了的人,摊开账本拿过另一把算盘噼里啪啦便计算起来,一边算他一边暗自佩服,那白野王真是好心机好谋划,他将那些再不好出苦工的奴儿们都发放到这里来,给人作牛rou垫子食rou寝皮,如同隔了年的老黄豆硬是放在磨盘里压榨,碾出最后一点子汁水来,又能够给喽啰们解闷,又有银钱进账,似他这般富寨强兵,经时济事,堪称强人中的管仲。
黄文灿屏息凝神一心算账,轻易不肯迈出房门一步,好在这账房却也像一个囚室一般,一日三餐都有人给送来,只有解溲的时候才略略出去片刻。
过了两天,有一次他因肚腹中蓄满了水,不得已匆匆出来往马桶间走,却听到一间房里一个苍老的声音凄惨地哀告道:“爷爷饶了小人吧,小人已经七十有九,齿牙脱落,说话漏风,腿软腰酸,走路都难,再不能伺候爷了,若是再凌迟碎剐,小人就是个死了!呜呜呜呜”
里面一个青壮男人嘻嘻笑道:“你少要在这里推老说弱,又不是真咽了气,有一口气在就要伺候爷爷们,这里是给你当老太公的?你在这里二十年了,莫非还是天外的人儿,不知这儿的规矩?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