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村中一间土屋里,一个四十出头的妇人正坐在地上纺线,虽然年纪还不是很大,然而多年的辛劳已经让她的脸颊皱纹颇深,头上也有了斑斑白发。
纺车不停地飞快转动,发出嘎吱吱的声音,显得这简陋的土屋内愈发单调而枯燥。这时忽然有人推门进来,随着门被推开,外面的光线照了进来,让这昏暗的房屋内明亮了一些。
“娘,娘,我打听得我爹的下落了,原来他竟然被金人掳了去,难怪这么多年来都不回来。今日有一个外乡过路的人恰巧从金国的上京过来,听他说襄武王府中有个人的名字叫做孙喜,与我爹一模一样,家乡根底也是明州,岂不正是我的爹爹?那人现在金人那里为奴,整日熬煎十分凄惨,我爹爹离家二十多年了,我只当是在哪里辛苦与人做工,没赚到钱不得回来,哪知竟然给人家当了奴隶,与人做牛做马,我的心岂能不痛?村里贾先生常讲孝道,我爹没儿子便也罢了,他生下我来,长了这么大,年青力壮的,如今得知了父亲的消息,我岂能不去救他?”
那妇人抬头看了看高高身量的儿子,淡淡地说:“你是从我肚子里生出来的,这些年来也是我把你拉扯大的。”
那男子一愣,挠了挠头,似乎颇有些烧脑,然而片刻之后却仍固执地说:“可那是我爹啊!我亲爹啊!父母恩情重,我岂能不报答?更何况我爹又不是成心不顾我们,乃是受了天上的横祸,才不得回来,又怎能怪他?我又怎能眼看着他受苦,为人子却在这里自在度日?”
妇人垂下眼皮看着纺车上的线,面色如同古井水一般,语调平板地说:“早晚要下田,还要上山砍柴,你现在的日子很自在么?为娘难道没告诉过你,你爹当年好赌,欠了一屁股债,丢下我们母子自己跑到外乡躲债,从此一去不回头?那时他把家里的东西都卖光了,我只怕他接下来会把我们娘儿俩卖了,哪知他倒是没卖人,扔崩一下子自己直接跑了,我能庆幸他还不算穷凶极恶吗?当年若不是你舅舅,这间房子便要被人拿过去抵债,我们母子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这些年来你舅舅帮衬了我们多少?幸好有他在,这些年我们纵然是艰难,也总算过来了,如今整理家业慢慢地也能过活,你便是要孝顺,也该孝顺舅舅,人家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舅舅也不用你那么拼命,只要时常过去看看他,两家互相帮衬就好。”
男子直了眼睛,过了一会儿才说:“娘啊,贾老先儿常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便是我爹有什么坑害人的地方,那毕竟是我亲爹,也是你的丈夫,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怎的就不顾着他了?”
妇人慢慢地说:“你既然讲孝养双亲,如今且不说那远在天边还不知是不是你爹的人,你娘如今就在你的眼前,你莫非舍近求远,不孝顺娘,只想着爹?我这些年辛辛苦苦,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如今总算你能顶门立户,娘想要清闲一下,你便要抛了娘自己去寻你那不知在哪儿挺尸的无头公爹去?”
男子又挠了挠头,他被母亲这些话绕糊涂了,一时之间脑子里一片乱麻,什么都想不明白,混混沌沌地又走出门去,直奔村里冬烘贾先生家里而来。
贾先生正在屋子里闭着眼睛哼哼唧唧地教两个村童念三字经,忽然听到有人啪啪拍门,便慢吞吞走过去开门一看:“晋孝啊,是你啊,什么话,屋里说。”
孙晋孝满心着急上火,大踏步跨了进来,进门后第一句话就说:“老先儿,我是应该听娘的话还是应该听爹的话?娘养我这么大,爹一直在外面,我该先报谁的恩?”
贾先生揪着自己那瘦瘦下颏上的山羊胡,眼珠子骨碌碌直转,显然这个问题有点复杂,超出了他日常的思考范围,但是贾先生毕竟是读过书的人,很快便说道:“你可曾听过二十四孝里面曾参养志的故事?那曾参乃是孔子的门徒,大孝大贤啊,每顿剩饭剩菜要收拾起来的时候,曾参一定要问过父亲这些饭菜应该送给谁,当时他是父母都活着,有事情要先问父亲,可见以父为先啊!”
“然而这不是剩饭剩菜的事情啊,这是要千里迢迢去找爹的事儿!”
贾先生把那胡子揪得更起劲儿了,这考题超纲了啊,他不过是一个山村中的私塾先生,这村中的鸡飞狗跳也从没给他提供过这种先例,他的经历根本无法给他提供判例。贾先生那胡子根拉扯皮rou的劲道让孙晋孝这个棒小伙子都看着有点害怕,尤其让他心里发毛的是这老先儿的一双眼睛,贼亮贼亮的,贾先生平时一张脸都透着灰暗,只有这双眼睛亮,此时看起来那两只眼睛更发了蓝光,孙晋孝一瞬间觉得如果此时是黑夜,先生这双眼睛在野地里能当灯笼照,什么孤魂野鬼都逃不过他这双眼睛。
“饭菜是小事,生死是大事。你可听说过匡章孝父的事情?那匡章的老娘啊有一次大大地得罪了他爹,他爹就把他娘杀死了,抬了出克埋在马厩下面,后来匡章当了大将军,皇帝和他说可以把他老娘挖出来重新好好安葬,多加点陪葬,匡章说,当年他老子死的时候没有留下话来说要改葬老婆,若是他擅自把老娘重埋了,那就是欺负死去的老爹不知道了,匡章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