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已经是阳春三月,外面春光烂漫,出门但见绿草蒙茸,柳树抽枝,杨花漫天,桃杏缤纷,正是东京城的百姓到处游玩的好时候,此时许多园圃都开了,就连皇家一些园林都打开了门,纵民游赏,整个汴梁一派欢腾。
然而汴梁城中一处宅邸之中却是清冷孤寂,死气沉沉,宛如荒废的古寺一般,那便是新修造的“违命侯府”。
李煜住进这里已经两个月了,然而那心情却只有越来越苦,此时旧日宫人已经星落云散,陪伴在他身边的只有已经降格为郑国夫人的小周后和从前的保仪黄氏,宫中的侍从宫女仍然留在这里的也少,大部分都被拆分了出去,免得他们这些旧日的南唐君臣聚在一起生事,而府中仆役婢女多是宋人,更让他觉得周围都是眼睛,白昼黑夜都不得清静。
赵匡胤虽然没有明令李煜不准随意出府,不过李煜毕竟不是那样天真无知的人,他很自觉地自己禁了足,等闲不肯踏出府门一步,外面的人当然也不能随意进来,等于隔绝了内外,这侯府就是一个大笼子,将他关在了里面,可怜他今年只有三十八岁,正是年华鼎盛的时候,便要在这里默默腐朽,唯一能排遣心怀的只有读书和填词,连小周后的安慰都显得黯淡了。
违命侯府的大门前,一个守门的老兵正在和一个文官服饰的人磨牙:“你要见侯爷吗?可是官家有旨,外人不得来见,大人还是请回吧。”
徐铉沉着地说:“便是官家有旨意让我来看看李侯的,否则我怎敢私见?官家让我但来无妨。”
那老兵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这才慢吞吞开了门,放了他进去。
徐铉在庭院里站了好一阵,那老兵四处找椅子,要寻那南唐宫中旧日的座椅,徐铉看得心中酸楚,说道:“只随便一把椅子便好。”
又过了一会儿,李煜戴了纱帽穿了道服走了出来,还没等徐铉拜见,李煜便携了他的手,引着他到中堂去坐。进入中堂,徐铉眼睛一扫,只见陈设多敝旧,浑不复从前南唐宫中的光彩模样。
他正想讲君臣宾主之礼,李煜一摆手,道:“今日岂有此理。”
徐铉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将椅子带得稍偏了一些,这才坐下,两个旧日君臣一时间相对无言,过了一会儿,后主拉着徐铉的手,放声痛哭了起来,痛苦地说:“当初悔不该杀了潘佑、李平。”
徐铉头顶一阵冒汗,暗道:“国主啊,您怎么敢说这个啊?这要是传到赵官家耳朵里还了得!就说您平时填的那词就够招祸的了,如今再加上这一句,明显是其心不死啊,官家若是问起我来我可该怎样回答?他这次故意提起此事,仿佛宽容大度派了我前来叙君臣的旧情,回去后显然是不可能不问啊!”
因此徐铉连忙拦住李煜的话头,说:“侯爷慎言,自从侯爷归国之后,官家多有封赏,侯爷且放宽心安闲度日,好生保重,颐养天年,千万莫违抗天命。”
李煜听了他这话,满心的不是滋味,徐铉乃是个极有学问之人,是江南出了名的口舌才辩之士,当年曾为自己来大宋乞怜,力谏赵匡胤不要攻打南唐,然而如今他说起话来也有些不lun不类了,“归国”二字自己哪里听得?这里哪是自己的国?倒有些女子出嫁“之子于归”的意思了;而且自己不到四十岁的年纪便要“颐养天年”了,显然已成废人,再无法振作。
果然不出徐铉所料,他前一天刚去探看过了违命侯,第二天赵匡胤就叫了他过去问话:
“听说你昨儿去了李煜那里了?都说了些什么?”赵匡胤笑着问。
徐铉哪敢隐瞒,便将故主那几句话说了给皇帝听。
赵匡胤听了,一时间没有说话,只顾着把玩手里的那片纸头,徐铉心中越来越打鼓,知道事情明显不妙,大着胆子为李煜说了两句话:“违命侯素来多情善感,只是伤春悲秋,却没有其她的壮志。”
赵匡胤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无可无不可地说:“嗯,是了,他倒是心里挺悲苦的,这日子换了谁都是难过,他便是有什么心,我也能让他变作死心塌地。”
徐铉听了更加担心,想要再说点什么弥补一下,却见赵匡胤摆了摆手,说了一声“点汤”,便将他请了出去。
徐铉离开后,赵匡胤继续玩味纸上那首词,那词写的是:“多少恨,昨夜梦魂中。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
下面报事人备注的词作者是“违命侯”。
赵匡胤虽然出身军人家庭,对于文章诗词一道涉猎不多,然而这首小令实在太直白了,根本用不着自己去探索那言辞中的深意,明晃晃怀念被灭亡的南唐啊,尤其是这词牌名:望江南!这是生怕自己不知道他怀念江南故国吗?很显然仅仅是短短两个月的时间,李煜那点念头压根儿就没能掐灭,时不时还要冒一点火星出来,若是不想法子打压一下,保不准哪天死灰复燃。
于是赵匡胤眼珠子一转,便有了主意。
没过两天,赵匡胤便设宴请了李煜、孟昶进宫,还请了其她一些大臣,徐铉一听,只落得暗暗跌脚,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