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纵然赵匡胤那里瞒得好,然而如今李煜动辄十天八天留宿宫禁不归,这消息开春之后终于压不住了,外面便有闲言语纷纷传了起来。
小周后与黄保仪虽然长在内宅,与外界少通消息,然而多少也听说了一些,况且纵然外人不说,看到李煜时常便被扣在宫中不知做何事情,心中也自疑惑。
两人私下便商量道:
“郡公如今不知怎的,在那宫中一待就是一旬半月,刚回来三天两日马上又被召回去,倒比宰相还忙,官家到底要他进宫是去做什么?”
“可说呢,娘娘,郡公每次回来都失魂落魄的,那Jing魂仿佛被妖怪吸了去一般,洗澡换衣服也是背着人,倒好像他那身上被人盖了戳子一样,这大宋便是从军吧,也是黥了字样在面上,哪有纹了花押在身上的?莫不是真的出了那回事儿?”
“保仪,你也是这般想么?如今难得郡公回来的时候,我想和他好好说说话,他却总是躲着我,倒仿佛身上有什么东西生怕我看见一样”
小周后说到这里便住了口,两个人面面相觑,都不敢将心里那句话说出来,只能暗中大呼重光(国主),您是生生地被那魔君糟蹋了啊!
正在这时,外面有人来报:“彭公公带着官家的赏赐又来了!”
两人只得将方才的话放下,匆匆来到前面,只见地上几口箱子,打开来一看,锦缎彩帛倒也是罢了,历朝历代都是通行的赏赐,然而这崭新的缎面夹被是怎么回事?还有这新中衣新袍子呢?还有这手炉呢?那赵匡胤改行干慈幼局了?
小周后大瞪着两只眼睛问彭林:“彭公公,这是怎么回事?”
彭林眯缝着眼睛笑着说:“啊哟这不是官家看了郡公最新写的词嘛,晓得了郡公府里衣被单薄,半夜冻醒了,这不就赶紧赐下这些东西,要说官家对郡公那是没得比这么更好的了,这恩德都没边儿了,当真是恩加海内啊,仁慈圣主啊,只可惜那北汉刘继元不肯承受这天家的雨露,抵死不来,让人好不懊恼也!”
小周后一听,那刘继元可千万别来,这恩泽实在承受不起啊,刘继元若是个烈性的,只怕就一头碰死了,实在万般无路之下他就是去投奔他那铁杆盟友契丹都比被人拎到这汴梁城要强。
彭林又让小黄门捧了一个匣子来,笑眯眯地说:“这是官家赐给夫人的,道是夫人这些日子辛苦了,这一点东西权当慰劳。”
小周后一看那匣子里,金灿灿银闪闪,红的宝石绿的翡翠闪得人眼花,她心里明镜儿似的,这是赵匡胤向自己买丈夫的钱。
然而小周后如今又能说些什么?只得捏着鼻子让黄保仪将东西收了起来,然后留这几个内官在郡公府用饭。
当天晚上,李煜从晋王府回来,小周后迎上来问道:“重光你回来了,七弟可还好么?”
李煜回想着王府家宴之上那赵光义不时便要摩挲从善的手,到了酒宴散尽的时候也不见从善与自己一起出门,那赵光义还笑嘻嘻地和自己说:“子师有些醉了,今夜便不回去了,我这府里有的是房子,便在这里住一晚也不妨事。”
李煜如今已非吴下阿蒙,他可是知道赵匡胤将七弟从善交由晋王看管,这看管的可不仅仅是银钱出入的事情,只怕七弟和自己也是一般,整个儿都被人家攥在手心儿里,今夜留宿晋王府那赵光义只怕不是“不妨事”的问题,实在是心花怒放啊,今儿晚上自己不用当差倒是能落个清静,只怕弟弟要被放在火炉上煎。
小周后见丈夫面色有异,她也晓得李从善乃是托庇于晋王的,于是心中一翻个儿,好了,从善也落水了,这便是“常在河边站,哪有不shi鞋”。那晋王也不是好惹的,列于宰相之上,位高权重,看他平日行事,只怕和他那哥哥是一般秉性。
小周后连忙换了个话题:“今儿官家又有赏赐过来,你且看看。”
李煜摇头道:“有什么好看?左右不过是些金银绸缎罢了。”
“今儿却有些不同,赏了一些衣服被褥,还道是官家看了你最新那一首词,说是怕你受了寒,这才赐下来的。你且看看,是不是这一首?”
李煜接过御赐物品的单子,草草看了看,又看了一下自己的词稿,差一点跌倒在地,只见那稿子上写的是:“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莫凭阑!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李煜的眼睛紧紧盯着“罗衾不耐五更寒”这七个字,赵匡胤是从这句话里看出自己被子不够厚,春寒料峭睡冷了?这赵官家的文学造诣也是没谁了,自己不是身冷,是心冷啊!
幸好自己这词不是冬天写的啊,否则他便要给自己拿来厚重的棉被还有柴炭了,不会让内府工匠再给自己把地龙修一修吧?亏得自己当初还怕这些词写得太直白得罪了他,如今看来简直鸡同鸭讲,那赵匡胤对诗词的理解只在最表层啊。
被赵匡胤这样一番乱入,作弄得李煜一时间连伤心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