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无论人间怎样艰难,四季轮回自有她的次序,春天仍然是到来了。
然而虽然天气渐渐转暖,人们却仍然愁眉不展,因为如今虽然取暖的问题逐渐减轻,可是食物却更加紧张了,教授家都没有余粮,更何况那些工薪微薄的伙计工人。
这一天晚饭桌上,文滨虹又有些闷闷地说:“据说村子里已经饿死了许多人,着实让人难以置信,圣朝怎么可能饿死人呢?”
南宫羽一笑,道:“又是那个老刘说的?”
文滨虹道:“还有老赵。”
南宫羽点头道:“消息来源并不孤立啊。”
“其实我很怀疑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虽然这两年粮食一直有些紧,然而人只是有些消瘦罢了,倒也不至于便到了饿死的程度,圣朝如春风化雨,真能发生这样可怕的事情?那都是前朝无德,才闹得饿殍遍野,民不聊生。也可能是有些人在新朝吃了亏,心怀恶意,这样故意谣传也未可知。”
南宫羽笑道:“你莫非还要自己亲眼去看一看?”
文滨虹眼睛一亮:“南宫你说得有道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若不能自己亲自去看看,坐在书斋里空谈也是无益。”
南宫羽捂脸:“滨虹唉,我只是随口那么一说,你怎么听风就是雨?”
于是到了下一个休沐的时候,两个人租了车辆带着干粮便一路飞快地向城外赶去。
一路行来,蜀郡附近的乡村虽然凄惨,倒是不怎么吓人,越到那荒远的地方,情境越是可怕,文滨虹只向窗外看了一眼,便扭过头去不忍心再看,“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这句诗里描写的情景他十几年前也看到过,那个时候藩镇割据,连年混战,一分的天灾便也能发挥成十分,然而如今四海承平,天下大定,怎的也会有这样的情景?
虽然天气已经暖和起来,然而文滨虹在车子里却不由得搓着手,南宫羽坐在车辕上赶车,脊背挺得笔直,都不带怎样左顾右盼的,一副从容自若的样子,文滨虹再一看旁边座位上的那一包rou酱馒头,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负罪感。
当天晚上,两个人终于兜了回来,文滨虹进了屋子便痛声说:“没想到竟然发展到人相食的地步,这是要记在史书上的,后人看到是要骂的!”
南宫羽洋洋地往厨房走,说道:“后人骂不骂的我不知道,然而那些人现下确实是已经死了,对于祂们来讲,濒临饿死的时候最重要的是一碗饭吧,千秋功过谁爱评说谁评说吧。”
文滨虹捶了一下桌子:“已经这样子了,还不肯开仓放粮,莫非当朝者都不晓得这边的困境么?此时乃是青黄不接,去年秋天的一点口粮已经吃完了,新粮还没有打下来,若是再拖下去,难道要把人都饿死了么?我看那田地抛荒甚多,若是农人都饿死掉,岂不是更加没人种田?不行,我要上书朝廷,蜀中的事情陛下定要知道才好。”
南宫羽听了这话,可不能再当等闲处之,一个猎古调便转身回了厅中,拉住文滨虹急急地说:“滨虹莫要如此冲动,古诗云:‘天若有情天亦老,人写材料死得早’,诚圣哲之言也!你没看大伙儿都不说话么?如今这五斗米社正自如火如荼,凡是一头热血的最忌讳人家给他泼冷水,你若是去说,人不道你是好意,只当是和他为敌,上一次燕京之春的事情你忘了么?那一回虽然撸了教授之职,人好歹是保住了,如今你拿了这草杆儿去戳老虎的鼻孔,莫不是想要被他一口吞了么?你这人虽不到花为肠肚雪作肌肤的娇嫩劲儿,然而不是打小儿吃惯苦的,没那般铜皮铁骨,真给你发配到荒远之处,怎生熬得?只怕不过三月两月便香消玉殒了。”
南宫羽将文滨虹又弄到床上,脱了衣服死劝活劝,总算说得他不言语了。
之后的几天,南宫羽都提心吊胆,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那人便做出什么事来,好在这几天那一腔正义之人的心气似乎渐渐平和下来了,脸上也不再那般沉痛愤慨的样子,于是南宫羽总算稍稍放心,以为他痛定思痛,终于冷静下来了。
然而这一天晚上,吃过饭后南宫羽回到厨房洗碗刷锅,又烧水准备洗澡,忽然听到门声轻轻一响,似乎有人走了出去。他顿时一个激灵,跑出去一看,只见房中果然已经没了文滨虹的踪影。
南宫羽登时连连跺脚,他瞬间熄了厨房的火,自己也跑出去追人,果然看到前面遥遥地一个男子正快步走着,那人似乎也发现后面有人追赶,扭头向后看了一眼,脚步更加快了,南宫羽恨得暗骂了一句,滨虹,你这是躲贼呢?
南宫羽脚程飞快,不多时便追上了他,一把扯住他的胳膊,有点气急败坏地问:“滨虹,你这是要往何处去?不声不响地离家出走,非要让我来个萧何月下追韩信啊!”
文滨虹转过脸来,手执一封书信满脸坚定地说:“取义成仁本是我辈分内之事,否则岂不是枉读了圣贤书?我焉能自己饱食终日,看得饥民如无物?天家受了蒙蔽,我总该给通个信才好。”
南宫羽摇头道:“你这般硬送头颅,除了坑死自己,又有什么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