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郡城之中一间简陋的酒店里,一个年近三旬、书生模样的人正坐在那里就着一碟油炸花生正在喝酒。
一个青布包头、粗眉大眼的女子拿了一壶烫好的酒走了过来,给他放在桌子上,靠在桌边一脸慈母相地看着那书生,见那男子一脸慨然悲壮的表情,似乎也受了些感动,十分同情地说:“陈先生,我晓得你是个有学问有本领的人,就你认得的那些字儿,我通不晓得该怎么念,酒馆里记账要用到的什么茴香豆花生米炸豆干还是你教给我的,可恨你少年时就考中了秀才,怎么这么多年都不中举人?如今看看已经是三十岁的人,还是只能到我家这小酒馆来喝酒,这得憋屈到多咱?”
那陈先生看着自己这位女弟子,又是一声深深的叹息:“唉,玉梅,这便是‘文章憎命达’,可叹我这半生,蹉跎落拓、飘摇红尘、萍踪浪迹、浊世浮沉,说不得我这怀才不遇啊!”
说到这里,他眼神往下一溜,看到玉梅脚上,不由得暗自摇了摇头。
玉梅听着他这一番文绉绉的话,心中更加触动,愈发的跟着长吁短叹:“可不是么,愈是有本领的愈要倒霉,老天偏生如此安排。我就是喜欢听先生你说话,来我这酒店里的多是抱怨命苦,平日里辛辛苦苦也赚不到几个钱,唯有陈先生说出来的话儿好听,四字一句跟唱歌儿似的,听着就是有那么一股子漂亮斯文的心酸劲儿,不像那帮子粗汉喝了酒只知道骂人。陈先生我和你说,这世上受苦的人尽多,然而看到你苦恼,就让人感觉格外的不是味儿。”
陈先生仰头一碗酒痛快地灌了下去,然后将酒碗重重地顿在桌子上,抬眼乜斜着玉梅:“没想到我虽不入那班酒囊饭袋高位名宦的眼,在这酒馆里却有你这样一位红颜知己,也算是值了。啊,‘五陵少年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
玉梅一听,心中窃喜:“胡姬,那不就是在说我么?我娘家姓胡啊!唉陈先生你等等,还没付酒钱呢!”
旁边一个酒客噗嗤就是一笑。
柜台前一个老妪说道:“闺女,算了,这一回又记账吧,等下一回他再来了,且别只顾了听他一唱三叹地怜惜,先将前两回的赊欠算还回来,然后再打酒。他总这么着,我们小本买卖也垫付不起。”
又过了几天,那陈先生又坐在酒馆里,玉梅拿了一碟烧春笋上来,觑着这人的脸色,满怀温情地说:“听说那东家颇多挑剔么?先生在他家不得意便也罢了,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天下之大,哪里不好去的?”
陈先生这一回却没有上次那惺惺相惜得遇知己的安慰,颇有些不耐烦的样子,烦躁地晃了晃脑袋,没有说话。
那玉梅本是常在酒馆里逢迎各类人的,本来最应该伶俐不过,擅长察言观色,然而或许是她真的把这天边明月陈先生当做了知心人,以为是自己烦杂灰暗生活的一道亮光,因此竟然迟钝得没看出来,继续往下说着:“那帮当官的有眼无珠,考场上没有取中先生,怎的那班富户也不晓得惜才?竟然这般作践人,将先生这样的读书人当做下九流糟蹋了”
陈先生再也听不下去,一拍桌子道:“有你什么说处?我纵然再落魄,终究是个男人,科考不利也只是考得上考不上的不同,你们女子压根儿就没有进考场的机会,连读书都是不该的,有失妇德,还轮得到你可怜我呢?”
玉梅也没想到他突然变脸,况且那话又说得噎人,偏偏还句句都是实话,想要辩驳都无话可说,不由得仿佛硬塞了个馒头在喉咙里,是恁么一梗一梗的,让人透不过气来。
她一脸不高兴地撅起嘴来,一边往厨房走一边咕哝着:“罢么,好不识人敬重,本是好意劝你,倒这样给人脸子瞧。”
旁边一个穿白衣的客人哈哈大笑:“‘青衫愁苦,红粉怜才’的戏码儿演不得了!”
陈先生听着他那话里满是刺儿,横了那人一眼正要说话,前边柜台里的老妇人看着水牌,计算道:“陈老先儿,你这几回的账目已经有了一百八十文了,这一回可该结清了吧?”
那陈先生的Jing神立刻转到她这边来,一听她提到钱,立刻如同戳了他的尾巴根子一般,仿佛那老太太在拿刀尖刺他的心头血,又似乎是拿铁耙子刮他的面皮,他登时差点跳了起来,一脸愤愤地说:“老婆儿真是琐碎,恁般絮叨,我乃是个读书人,怎能赖你那一点点酒钱?当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圣人诚不我欺,句句都是真理。秀才遇见了你们,也是有理说不清,不能和女人讲道理!”
老妪见他腾地站起来拂袖而去,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登时也急了:“哎哎陈老先儿,你的那酒钱呢?”
陈先生听她又提钱,脚步登时更快,一溜烟儿地便出了店面走得不见人影儿了。
老妪差点给气了个倒仰,转头教训自己的女儿:“早就跟你说过少要搭理这穷酸,这种人招惹不得的,最是眼空心大,欠了我们的酒钱,只当我们合该仗义疏财了,也不看他有什么值得处,都当着自己是韩信,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