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冷樊胡同的一间小院最近忽然间变了样子,这里原本十分荒凉,主人家一心读书,连饭钱都时常要赊欠,更没心思栽花弄草,因此便弄得仿佛荒废了的古寺一般,看着颇有些凄凉。
其实那院子里倒也不是荒芜空旷,野草长得十分繁茂,足有人的小腿高,草丛中生灵也十分兴旺,蝈蝈蟋蟀如同比赛似的叫得十分响亮,尤其是入了夜之后,天上一轮清冷的明月,映照着地上那陈旧的房屋,院子里草虫唧唧,杂草随着轻风不住地晃动,隔壁院子里的树上传来聒噪的蝉鸣,一个人孤独地站在窗口,望着外面那杂乱凄凉的景物,此种时候纵然本人不擅长写诗,面对这种情景只怕也能写出佳句来。独居若是不愁柴米,倒是可以自在得如同修仙一样,倘若囊中羞涩,那可就难堪得紧了,穷愁困顿的四字描述以“穷”开首不是没有缘由的。
然而如今这地方却大不同了,院中的杂草都已经给拔去,换上了青青草坪,那两段烂木头也被扔掉了,院子里颇种了些花草,大部分都是菊花。
陈勃站在院中看着那一片菊圃,说到这些花苗,他便不由得不佩服东门彩,别看这强人不愁钱财,却也等闲不肯乱花,当真是手指缝如同铁棺材板一样,自打他入住了这宅院,不曾错花一个钱的,这些菊花苗基本上都是他捡来别人丢弃的残枝断梗,甚至有那全株已经枯死的他也捡了来。说来也奇怪,那些明显已经是活不了的菊苗到了他手里,居然能起死回生,只要种在地里面几天,那叶子便又绿了起来,原本萎蔫的jing秆也硬气了,一棵棵很快便又抖擞Jing神,蓬蓬勃勃地在这小园之中生长起来。
如今可惜只是六月,若是入了秋,这园中定然是一片菊花香了。
然而自己却不能在这里玩物丧志得太久,三年一次的乡试就在眼前,自己新近买了几本制艺的范文,正该好好揣摩揣摩,将那枪尖磨得更快一些,以期秋闱得中,到那时自己就是举人老爷了,在世人的台阶之上又升了一级,谋差事也容易一些,等自己当了举人,只怕那东门彩纵然有盗跖的心性,也不免要收敛一些吧,不能再动辄将自己当做泄欲的夜壶。
一想到这里,陈勃那读书的劲头儿便又高涨了三分,如今他可不仅仅是为了当官发财,也是为了床帐之中能有一些体面,于是他兴致勃勃回到房中便展开书卷读了起来。
他在这边温习举子业,旁边东门彩也没闲着,一边看书一边点评,陈勃听他说得热闹,便有些好奇地问:“郎君,我看你读书也颇为不少,文采也极好,又有见识,若是去参加科举,未必就蹭蹬了,若是能得个一官半职,不是比成日里窝在屋子里鬼混要好得多么?男儿生在世间,总该立一番事业才好。”
东门彩摇着扇子,洋洋地说:“与其残民以逞,不如曳尾泥涂。”
陈勃一口水差点喷了出来,心道:“你还有这样的好心呢?既是这般慈悲,为何要夜夜春宵地荼毒我?我这‘残民’着实被你戕害得不成了,到了晚上看到那崭新的大床就发憷,在那床上简直要被你熬煎成个软蛋,我如今还能硬得起来都是我自己心志坚定外加祖坟冒青烟,幸亏我爹给我取了那样一个名字,否则定要被你吓痿了,弄做个带把儿的太监。如今我还是温书要紧,早一日考中举人,早一日脱离了这牢坑!”
到了八月桂子飘香的时候,陈勃便去省城应试,半个多月之后终于又回到自家那小院里来,不是他愿意自投罗网,实在是自己身上没钱,如今考完试只等发榜,这种时候何必另生枝节,莫非这段时候还要出去浪迹天涯么?更别提马上就要冬天了,纵然要离家出走也应该选择暖和的三春时节啊!除此以外最重要的是,那东门彩就等在贡院门口呢,自己纵然想跑也跑不得,只得乖乖给他牵着又回到这牢笼。
陈勃幸免了十几天之后再次被东门彩压在身下,他仰着头“啊啊”地不住叫着,心中却很想得开,或许是受了这强贼的刺激,这一阵他发奋苦读,考场上写文章也放得很开,堪称笔走龙蛇逸兴神飞,算是超水平发挥了,考了这么多年的科举,陈勃自觉这是自己八股写得最好的一次,金榜定然高中的,等待发榜的这段日子自己且蛰伏忍耐一下,等到人家敲锣打鼓地来恭贺自己中了举,到那时再想办法将东门彩推开便是。经过了这些日子,晓得东门彩手段高强,陈勃也不想着除恶务尽了,只要能将这尊大神请走便成。
九月的时候,菊花已是盛放了,陈勃虽然想着那考官阅卷金榜题名,心中惴惴不安,却也不能整天提心吊胆,若是那样恐怕人就神经了,更何况家里还有东门彩,哪能一天到晚看着他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坐卧不安?于是便拉了他赏菊饮酒。
陈勃和东门彩相对而坐在小桌边,桌子上摆了些酒菜,陈勃喝了一杯酒,看着那一团团一簇簇的菊花,虽然把科举之事难以放开,然而此情此景终究是十分美妙,他不由得感叹地说:“郎君,你别的手段倒也罢了,只有这件事着实佩服你,当真是活菊无数,任它怎样看似死定了的菊苗,只要经了你手,想死都死不成了,又都活了过来,还长得这般Jing神,便是卖花苗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