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的劳务市场旁边有一个早餐摊儿。
天还不亮的时候这里就开张了，挂个黄色的小暖光灯，炸油条冒出来的烟裹着灯泡，豆浆米粥掀锅，热气唰的一下散开，把支着的矮桌子全罩上层雾气，撑着小马扎岔腿坐着的劳工们都脱了光膀子，汗涔涔地一口油饼一口豆腐脑，打嗝放屁剔牙，一群人吃个饭的时间眼见着天慢慢亮起来。
明喻也爱来这儿吃早饭。
一是因为离家近，二是因为吃着舒坦。
趿拉着拖鞋，短裤半袖，三根油条一个rou火烧一碗豆腐脑。
三十五度的天气，大太阳明晃晃挂着闪得人眼晕。明喻刚把领带系上就觉得喘不过来气儿了，憋着一口不怎么顺当的脾气，好歹套上了西装外套，心里想这世道真他妈艰难，谈笔投资都得求爷爷告nainai，还得大夏天捂成个人形模特，关键捂了就捂了吧，等会儿还得再脱。谈生意左不过这么个流程，先人模狗样地吃个饭喝点酒，再澡堂子脱个Jing光蒸桑拿，遇见不正经的还得再干点别的。
从家门口到地下停车场这一段路，明喻觉得连头皮都渗出了汗。
这么热的天，一点儿吃早饭的胃口都没有，但他开车经过早餐摊儿的时候还是习惯性地瞥了一眼。就这么一眼，让他看到了张熟脸。
算是熟脸吧。
长得很清秀的一张脸，大眼睛薄嘴唇，就是右边眉毛到眼角横了条长长的疤，把眉毛尾部截断了一小块儿，无端就凶了起来。
他对这个人印象很深刻，准确地说是对这张脸印象深刻，金海棠洗浴中心的搓澡工，0260。
这会儿0260正穿了个白色的老头衫，赤脚踩在拖鞋上边，抖着腿用牙扯油饼。
明喻下车坐到小矮桌上的时候，四周的人都齐刷刷朝他看了过去，包括隔壁桌的0260。
估计这里头一次出现大热天西装革履蹲在小马扎上的嗯傻逼。
就连明喻自己都觉着自己傻逼。
可他就是没控制住自己，鬼使神差就坐了过来，招手还是要了三根油条一个rou火烧一碗豆腐脑。
他急匆匆地脱外套，松领带，卷衬衫袖子，可就是挡不住汗瀑布似的往外冒，他边脱边骂自己傻逼，还趁这个间隙偷偷瞥了好几眼隔壁桌坐着的0260。
0260也浑身是汗。
松松垮垮的白色背心儿贴在身上，手指头油乎乎地捏着油饼，身上的汗也亮闪闪的。
夏天早晨特有的热气的味道，刚出锅的油条的香味儿，汗味，臭脚味。
明喻不好意思跟他搭话，虽然他很想。
他觉得0260根本不会记得他，那么多客人，形形色色，来来往往，他们就只见过这么打眼儿一面，大部分的时间还是用后背对着，能认出来的几率实在是太小了。
约等于零。
再说，就算真能认出来又怎样，难不成说，嘿，0260，我是那天那个客人0260。
明喻啃了口油条，忍了忍没再往那边瞥。
老板娘端着一碗豆腐脑过来的时候，两个0260都抬起了头。
明喻刚要接过来，老板娘转手就放到了曹吉利桌上，明喻有点尴尬地收了手，还分心看了一眼曹吉利，发现曹吉利抬眼看了他一下，漫不经心的一眼，可能还是因为眉毛上那道疤，显得很凶。
老板娘不大好意思地说，最后一碗豆腐脑了。
曹吉利单手捏着铁勺子，刚往嘴里送了一口。
明喻说：“没关系。”
语气还是温温和和，听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
曹吉利突然松开了拿着勺子的手，勺子一下子溜进了碗里，陷进了红艳艳的一层辣椒油底下。
他单手拖着碗底儿，放到了明喻那桌的边沿。
碗底磕在铝合金的小矮桌子上，没怎么有声音。
曹吉利什么话都没说，放下之后就坐回了自己的位子，继续吃剩下的油饼。看起来很酷。
他自己觉得。
不过酷完之后他有点后悔，不知道这个吃个早饭都要穿西装的讲究人会不会嫌弃他已经吃了一口的豆腐脑。
热气冲头。
明喻低头看了一眼还沾着油花的勺子柄，拿了起来。颇有些迫不及待的架势，在明显被挖了一块的豆腐上边紧接着挖了一块儿塞进嘴里，趁着把豆腐脑送进嘴里的空儿，还偷偷用舌头舔了一口铁皮勺子。
吃完这一口之后，明喻才有点回神，赶紧扭头去看隔壁桌的曹吉利。
曹吉利也回看过去。
明喻莫名其妙更热了，燥热。
他有点脸红，怕刚才自己偷偷舔勺子被发现。
他清了清嗓子，说：“谢谢。”
曹吉利笑了，说：“我记得你，你是那天的0260。”
明喻愣了一下，然后也笑，“你也是0260。”
一句话说得颠三倒四，句不成句。
明喻马上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