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认识王一为的人都说不清王一为到底都做过那些职业。当然,那些糊口的事情也都算不得什么职业。说实话,这事儿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自打他上中被送到寄宿学校开始,王一为就一直在为自己的学费生活费绞尽脑汁。
他13岁就开始卖画了——五块钱一张——应女同学们的要求给她们画各式各样的美男子,各种姿势的、各种风格的。他都说不好自己是不是就在那一张张裸美男的画里被掰弯的,他甚至为此无师自通地临了很多张石膏像,画到后来已经说不清是为谁而画。
他画的越来越好看,要价也越来越高,等到他的画在校园里被炒到200一张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他的学习成绩已经下降到不足以支持他考上重本线了,有人告诉他,可以试着考美院。
美术学院,这四个字听起来还挺陌生的。
他先是和他妈商量了一下这个事儿。他妈在他10岁那年再婚,成为了一个新婴儿的母亲,从此妈妈就不再是他一个人的妈了,他只能从他同母异父的弟弟那里去分享母爱。妈妈听说他想考美院,哭着给了他一个存折,那是一个边角都磨花了的存折,里面的余额并不比母亲能匀给他的母爱多多少。即便这样,母亲还是千叮咛万嘱咐,这个事情不要让你刘叔叔知道。
然后他去了他爸的单位——他们当地的第一小学——找他爸要去外地考试的路费。他爸听后怒不可遏,在办公室里当时就摔了个杯子,“你居然要去学艺术!自甘堕落!家门不幸!”
王一为不知道为什么学艺术就堕落了,他也不知道像他这种父母都各自再婚的家庭什么时候“幸”过。从血统意义上,他倒是不需要和别人分享父亲,只是父亲自从有了一个“别人家的孩子”的继女之后,他就像个失败品一样被他的父亲遗忘在了寄宿学校里。
“你就不能学学你姐姐,”他说的是他那个继女,“读书从来不让大人Cao心,大学考了金融专业,将来工作多好找。你再看看你!”父亲越说越激动,恨铁不成钢起来,“不好好学习,现在成绩不好了,又想出学艺术的主意来,爸爸每个月赚这点钱容易吗?为了你们多么辛苦!”
继母和父亲是同事,闻声赶来劝:“算了老王,影响多么不好。”她拍着父亲的胳膊,叹着气说,“孩子既然想学,我们就支持一下吧。”
“你看这样好不好,”继母说话一向慢条斯理,仿佛王一为是她课堂上的听讲的学生,“等你考上了大学,大学学费我和你爸爸出一半,另一半你找你妈妈想想办法?我们也要供你姐姐读大学,你体谅一下我们。”
王一为带着继母许诺的“考上了大学以后支持一半学费”的空头支票回了学校。打算考美术的同学们陆续都离开学校去上专门的考前培训班了。他捏着手里那个可怜的存折,开始了半工半读的日子。
送外卖、卖早餐、做家教、帮人作弊他数不清做过多少种兼职,每天在画室和兼职的地方疲于奔命,他自己都惊讶在这种情况下居然也能考上美院。读了大学以后他申请了助学贷款,依旧在做各种兼职,只不过变成了给同学代写论文、给老师代课、给画家代笔总之稀里糊涂地,居然也把大学读完了。
至于继母说的那一半学费,他也一直懒得去要。
“去要啊!凭什么不要,他们既然答应了你,你就要嘛,正好用来还贷款。”陈拙替他打抱不平。王一为受不了陈少爷这种何不食rou糜的语气,一脸哀叹地拍着严晓然的肩膀:“也不知道你跟了他是好是坏。”
王一为和严晓然一起在陈少爷的清吧里做服务生,没几天,陈少爷就把一笑俩酒窝的严晓然拢到了自己的怀里,然后跟他们迅速打成了一片,倒也没什么少爷脾气。
“哎你这人,我给你出主意你不愿意,”陈少爷倒是急公好义,“那你的贷款怎么办,我帮帮你?”
“别别别,”王一为赶紧摆手,“借了钱就成债主子了,我就你这么一个富二代朋友,还想保持点友谊呢。”
陈拙开这个清吧就是为了给相熟的朋友们找个落脚的地儿,房子是自己的,赚点酒钱正好交水电雇酒保,里外里也就是个持平,给王一为的工资实在是有限,他嘬了一口严晓然递过来的烟屁股,突然兴奋道:“我叔叔前几天说缺个司机,要牢靠的人,待遇不错,要不你先干两年,把贷款还完再说。”
这个活儿——王一为已经习惯了管任何工作都叫做活儿——唯一的缺点就是没时间画画,现在陈鸿寿把画画的机会再一次摆到他面前,几乎让他忍不住想哭,要知道他去当司机的时候甚至有过这辈子彻底转行的心理准备。硬着头皮走入的森林里居然有通往阳光的路,王一为不仅要抓住,甚至想爬上天梯,彻底走入天堂。
于是他想要更多,他说,“陈总,我还有一个条件。”
陈鸿寿示意他说下去。
“帮我跟贺老师求个情,我想考他的研。”
陈鸿寿想了想,说:“没问题,只要贺老师想要你,他对学生的要求是很严格的。”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