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独居的陈鸿寿家里突然就这么住进了人,还一下子住进了两个人。当初买下这栋房子的时候,陈鸿寿不是没畅想过他和贺襄阳住在这里的样子,否则他也不会把整个二楼都弄成画室。
只是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他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似的。
原来的陈鸿寿是很怕孤独的,他每次离开家的时候都留着至少一盏灯,这样在深夜加班或是应酬回来之后,他可以假装家里有人等着他。可是冰冷的空气骗不了人——开了地暖都没用,那玩意暖得了地面暖不了人心——有朋友建议他养个人,或者养个宠物,甚至是养个人当宠物,陈鸿寿都婉拒了,这对他来说都不是什么难事,可他说不上来为什么,他不想,就是不想。
现在好了,每天回家都热闹的不像话。冰箱里充满了食物——不是速食的食物;花瓶里的假花被撤了下来,换成了散发幽幽清香的真花;一楼的客房门梁安上了一个临时的小单杠,可供王一为随时随地来个引体向上;二楼的画室也真的变成了画室,而不是他和贺襄阳打炮的战场这些变化都让陈鸿寿觉得很舒服,太舒服了。
更可贵的是,王一为还很少上三楼,除非贺襄阳犯懒喊他给倒水。三楼包含了太多陈鸿寿不太愿意分享的东西:除了他的卧室、贺襄阳的卧室还有他的办公室,他没吩咐过王一为,但是他能明显地从家内的清洁环境判断出来,一楼二楼是经常打扫的,而三楼如果他不亲自动手,几天之后就会轻轻地落上一层“你看我没有动过这里哦”的薄灰。
这孩子太有分寸了。
对,就是这一点不对劲。
这个年纪的小孩,他想起了自己的侄子陈拙,好奇心旺盛的像是个雪地里觅食的兔子,来他家就东瞧瞧西刨刨,看上了什么就顺手拿走了,告诉一声就算是有礼貌了。
人和人真是不一样。
陈鸿寿在三楼办公室里看完了一份加急的报告,关电脑的时候想了想,还是把电脑里的重要数据加了密码。他抻了个懒腰走出去,已经是后半夜了,吃了药的贺襄阳客卧里睡得呼噜连天——不知道是不是吃药的缘故,最近贺襄阳的呼噜声仿佛家里住进了火车——他把门给贺襄阳关严些,赤着脚下楼去厨房找点吃的。
二楼的灯都关了,陈鸿寿从楼梯拐角转下来,却发现沙发上还有一缕幽幽的光,那明显是手机的光亮,王一为抱着手机躺在那里。
年轻人给这种半夜不睡觉刷手机的行为起了个名字叫“修仙”,陈鸿寿觉得还怪贴切的,他轻声叫小王:“快回去睡觉,别在这儿玩了。”回复他的只有一些粗重的呼吸声,他走近一看,竟是抱着手机睡着了。
陈鸿寿把手机从小王手里抽出来,手机上显示的是未退出的微信页面,他在和他的某个朋友闲聊着。他无意查探别人的隐私,赶紧手机扣在桌面上并锁屏,没想到手机“咔哒”发出了巨大的锁屏声。即便这样王一为也没醒,半张脸藏在胳膊下,只有睫毛很有存在感地铺在脸上,伴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睡得像个孩子一样舒适自然。
也许是自己太多疑了,陈鸿寿收起了他的谨慎,尽管这对他来说是安身立命的本领,让他多次在商场上化险为夷。此刻他不愿意再用那些令人心累的谨慎包裹自己,放松一些不好么。
他让人调查过王一为,毕竟是要住进家里的人,他不得不谨慎。王一为的家庭可能并没有让他得到过什么温暖吧,从他蜷得紧紧的睡姿到他用手臂遮挡面部的睡觉习惯,都看得出来这是个很缺乏安全感的孩子。他突然心生怜悯,在柜子里找了个毯子,轻轻地盖在小王的身上。
王一为却被这个动作惊醒了,他一被触碰,就像过了电一样浑身一抖,然后迅速爬了起来,黏糊道:“陈总对不起,我怎么睡着了。”
“嘘没事没事,”陈鸿寿哄着他,“下楼回房间睡吧,小心感冒。”
王一为抱着毯子坐起来,在沙发下面找鞋子:“您怎么下楼了,想吃夜宵吗,我给您做。”
陈鸿寿想说不用,但他想借着这个机会和他谈谈,于是他拿过毯子披在小王身上,拉着他下楼去厨房。
冰箱里新鲜的果菜堆得满满的,陈鸿寿把小王按在椅子上不准他动手,然后把nai锅支上,热了一点牛nai,两个人一人一杯。
王一为两只手抱着牛nai杯,热气熏着他的睫毛,他吸着鼻子一口口喝了,然后伸出舌头来舔着上嘴唇粘的牛nai胡子。
“那个这几天”陈鸿寿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他觉得这孩子在他家太拘束也太小心了,于是他选了个安全点的问题,听上去不那么尴尬的,“贺老师看过你的画了吗?”
“还没有。”王一为情绪有点低落。
“怎么了?”
“我想再画一个给贺老师看。”王一为看上去有点苦恼,“我手里现在没什么能看的作品,但凡好一点的,比如我的毕业创作,都让我给便宜卖了。”这孩子咧着嘴苦笑了一下,“当时入职做司机的时候,我都以为以后不能再画了。当时缺钱缺得厉害,反正有人要,我就卖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