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是王一为这种后妈养的学生,对于本硕都是导师亲自带的亲弟子来说,老师肯带着见一见画商都是一种过分慷慨的行为。贺襄阳这个人,对于后辈的态度是很随性的,用这段时间流行的话说,很“佛系”。有展览机会,他会尽量带着他看得上的学生;还未成名的出挑的学生,他也会偶尔和画商推荐推荐——这对年轻人和画商来说属于互利共赢的事,他当然不会拒绝。但是他也从未刻意为任何人争取过任何资源,归根结底是因为他懒,他吃着才华的老本就够他满足基本的生活——房子是父母留下来的,车子是某个画商送的,有工资和每年固定的卖画收入——这使他整个人都活得很佛系,甚至为自己都没争取过什么,更不要提为学生铺路子,这实在是有违他的性格。
王一为对贺襄阳了解虽然还不是很多,但是朝夕相处了这么一段时间,贺老爷的脾气他多少还是懂的,他也不信贺襄阳带他去见画商只是想把他和画商介绍认识。更何况,他现在一没有像样的作品,二没有形成固定风格,三连个全国性的展览都没有入选过,在圈里尚无任何定位。这种情况下去见画商,显然并不是什么好主意。
但是王一为依旧很高兴,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个开始。他驾着车子把打扮得溜光水滑的贺襄阳带到了一个在郊区的院子,院子外围是藤蔓缠绕的铁栅栏,绕过门口的两排灿灿的红霞杨,院子西边是两排灰色的二层小楼,东边像是个废弃的厂房,外头堆着些锈了的烟囱铁管之类。再往里开,才是个小别墅,修得跟炮楼似的。
谭慧茹从炮楼里出来亲自迎接,小妮子跟往常一样蹬着恨天高,看见贺襄阳就热辣辣地叫“贺老师”,甜得王一为浑身一颤。
“贺老师这次受伤,可要好好养一养。借着这个机会多休息。”小姑娘除了嗓音甜,说出来的话也那么透着善解人意,“贺老师这些年不容易,欠我父亲那十张画我们就不要了,把手养好了才是正经事。”
贺襄阳哈哈笑着,显然并不领情,他心直口快,也丝毫不留情面:“你们父女俩可以了,这次我受伤,听说市场上的价格立刻就翻了两倍,那十张画算什么,以后再怎么画都是受伤后的了,受伤前贺襄阳的画的数量已经是个固定的数值了,而市场保有量最大的就是你家,是吧谭总?”
谭慧茹微微一笑,贺襄阳这样戳破她的小算盘,她也不生气,如果为了这点小事便生气,那跟贺襄阳打交道早就气死了。他的才华和样貌使得周围的人都愿意惯着点儿他的小脾气。于是她说笑起别的话题:“可别叫我谭总,上次有人当着我父亲的面叫我谭总,至今他还要抱怨老了老了,我可受不了他叨叨,你快饶了我吧。”
说笑着谭慧茹就把贺王二人带到办公室里,喊人来泡功夫茶。谭慧茹这才故作惊讶地问贺襄阳:“哪弄的小鲜rou呀?也不介绍一下。”贺襄阳言简意赅地介绍道:“学生。”王一为赶忙探身过去握手,向谭慧茹通报了姓名,介绍了自己毕业的学校。贺襄阳也不插话,看着两人寒暄。
王一为和同龄人相处的状态明显与他们这些老家伙们不同,似乎微微带着一点亢奋,且有明显的表达欲望。贺襄阳低头品茶的功夫,两人已经从西方文化入侵对中国画的影响聊到了中国画文人画与院体画之间的沟壑了。
贺襄阳把茶杯稍微用了点力放在案几上,石案发出叮地一声脆响,聊得热火朝天的二人一齐转过头来看他,贺襄阳这才笑道:“你们年轻人总是愿意讨论这些虚的,所有的艺术创作都是欲望的延伸,说白了就是欲求不满的产物。扯那些闲篇的,要么是骗子,要么是骗子,要么是骗子。”
谭慧茹笑:“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都是骗子?”王一为笑。
贺襄阳歪着嘴角笑:“你以为谭小姐这么漂亮就不是骗子了?她要不是骗子,我怎么好端端的就欠了她那么多张画?”
谭慧茹笑着反驳:“你给我戴高帽子也没用,要说是骗子也是我父亲,可不是我忽悠你的。”
贺襄阳笑道:“无商不jian。”说着故意偏头用手虚挡着,意有所指地低声对王一为耳语道:“包括家里那个。”王一为好像懂了,了然地点头。
谭慧茹掩口笑了好一会儿,这才正色道:“贺老师,咱们谈一谈下一步的合作吧?”
贺襄阳给王一为使了一个眼色,小王便出去了,背着手在一个小展厅里闲逛,看着墙上挂着各种画作,右下角别着小卡片,上面写着作者简介和价格,每幅作品要价都算不得贵,但是也抵得上他几年大学的学费。他乱瞧乱看着,觉得墙上这些东西也算不得什么顶好的作品,自己的水平绝然不比这些低,想想未来自己的画也未必没有可能挂在这墙上,不免有些跃跃欲试起来。
他信步乱踱,突然看到某幅人物画。一幅现代工笔,画中是一个幼童在一片钢筋水泥森林中仰望天空,和很多城市一样,这幅画里的天空也是灰白色的,暗处卷着风雨欲来的云,只有云层深处有一角小小的蓝色,仿佛闪着未来希望的光。
这画立意还行,只是未免有些俗套,他特意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