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为回家以后一直在画室里沉默地画画,事实证明,心浮气躁的时候并不能为画作增添任何色彩。他几乎可以确定,这次画廊之行是贺襄阳的Yin谋——其实也算不上什么Yin谋,那目的明晃晃地摆在桌面上,甚至都懒得盖一层遮羞布——他不想要他这个学生。
贺襄阳还没看过他的作品,他成熟的、可以代表最高水平的作品。他敢说他画的不比那些挂在墙上的任何作品差,王一为当然知道能挂在墙上看得不仅仅是作品,但是他依然有些闷气。真心想把面前的画纸抹得一团糟,可是他不敢,那是他Jing心画了一个月的创作,为此起了无数的样稿,甚至色彩搭配的试验型小稿都画了好几版。可是贺襄阳每天一楼三楼来回地走,从来不走进画室,也根本不去看任何有关他努力的事情,这么一想好像看过了就会心软似的。王一为好几次请他看看,贺襄阳总是哼哼着说过一会儿过一会儿,实在躲不过就瘫在沙发上嚷嚷手疼,也不知道上一秒还握着网球拍比比划划,下一秒怎么就手疼了。
王一为越想越懊恼,不敢对自己的画撒气,揪了旁边儿一张画废的熟宣好一顿撕,转眼就把手里的纸撕的跟京剧老生的髯口似的。
陈鸿寿进了这栋房子不到十分钟,就感觉到了空气中不愉快的情绪。首先,王一为没有像往常那样听到他回家就主动迎上去,替他挂挂外套什么的;其次,贺襄阳也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瘫在沙发上玩平板电脑,或者悠闲地摆弄家里的花花草草——看,厨房那盆绿萝叶子都蔫了;最后,家里安静的不像话,王一为没有一边画画一边哼小调,而贺襄阳这种喜欢外放的人居然带着全包耳的降噪耳机,早已经把世界封闭在了耳机之外,根据陈鸿寿对他的了解,这就是贺襄阳的“别跟老子说话”。
呦呵,这是闹别扭了?
陈鸿寿居然有些高兴。没错,是高兴。鉴于两个人每天朝夕相处迅速熟络起来,陈鸿寿甚至有点插不进去。他每天早出晚归,甚至偶尔不归——当然是因为出差——在这个家里的存在感越来越低,以至于内心产生了一丝奇妙的嫉妒心理,而且说不清是嫉妒贺襄阳还是嫉妒王一为,甚至说,都嫉妒。
不是说那么一个段子吗,有个富豪花巨资买了个临海豪宅,家里装修的花团锦簇,院子里侍弄的欣欣向荣,家里的宠物狗在木地板上哒哒跑着,怎么瞧着都是人间仙境。只可惜富豪要去工作,满世界乱飞,无法照顾家里的狗。于是富豪每天拼命工作,保姆则住着他的豪宅、看着他的海、还抱着他的狗。
陈鸿寿偷偷把自己代入了一下,然后又在思索,谁是狗呢?
贺襄阳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腹诽出了耳朵和尾巴,还在带着耳机看画册,完全没有要理他的意思。陈鸿寿放下手里的蛋糕盒子,直接上二楼看看小家伙。
“画怎么样啦?”温柔的陈叔叔打算当一个知心叔叔,他要享受这种为二人排解矛盾的乐趣,他把手搭在小王的肩膀上——天呀这孩子可真瘦——用轻松的语气问他,“是画得不开心还是陪贺老师不开心?”
说完,他站在画板前看这幅两个月以前还是无数草稿的画,现在已经初具规模了。参展的画幅一般都挺大,虽然要求有上限,但是大家一般都卡着上限画得特别大。轮廓已经勾完了,有些地方已经开始染了,颜色的缺失并没有影响这幅画带来的震撼性——画上钢铁废墟线条硬朗,似乎等着人把锈蚀的颜色补上去,再添苍凉感。“不错嘛!”陈鸿寿衷心说道。
王一为手里扔掉手里的碎纸,他不想把自己的情绪分享给别人,被人否定的感觉很差,尤其是专业上被否定,他耻于把这个事情说出来,于是他选择了岔开话题。
“您怎么回来的这么早?明天又出差么?”王一为问道。
“今天什么日子你是不是都忘了?”陈鸿寿反问他。
“今天”王一为想了想,“今天几号?不会是我过生日吧?”
“对了!”陈鸿寿有点兴奋,“公司工会的人给你买了蛋糕,让我给拎回来了。走走走,下楼弄几个菜,咱仨晚上喝点儿。”
下楼的时候,陈鸿寿跟在王一为的后面,忍不住看刚才他拍过肩头,少年单薄的身体支撑着普通的白色恤,一颗圆圆的骨头在透过衣服支出来,看上去那么轻那么薄,但是又那么硬那么坚强。他干脆把自己的双手再一次覆上去,推着他的肩膀往下走。王一为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回头看他一眼,笑了笑。
“看路。”陈鸿寿忍不住唠叨。
贺襄阳终于肯抬眼睛看看他们,这两人一前一后地从楼上下来,亲亲密密的。他不理人其实只不过是装装样子,他倒没有真的和谁生气,毕竟也无气可生。与其说是和人怄气,倒不如说是因为他今天拒绝了王一为,生怕这小子给他来个软语求情,索性带上耳机来个闭门谢客。他打心眼里不想让王一为入这行,这是个名利场,也是个是非之地,王一为这样的家世背景,实在是太单薄了,只凭自己在这生猛的世界里战斗,太苦了。
如此说来,拿着美院的文凭去找个工作,哪怕做个司机,攒攒钱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