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袁无咎在村中查访了一圈消息,心事重重地往阿嬷家里走,路上正看到提水的白圭,白圭身边则走着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正是阿嬷的孙女小蝉。
小蝉之所以取了这个名字,是因为她出生的时候外面的蝉叫得非常厉害,母亲觉得这是一个好兆头,更何况蝉这个东西是非常好的食物,农家不是很舍得吃rou食,夏天的时候抓一点蝉或者蝉猴之类,烤着吃就很能补充油脂了,因此慕容钦听到这个名字来历的时候一脸的隐忍。
小蝉是一个很活泼的女孩子,没有被贫困磨灭了想象力,对于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因此家里新来的三位客人让她很兴奋,经常缠着白圭问这问那,问他京城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大周还有哪些有趣的地方。
小蝉选择白圭来问消息是很可以理解的,三个人之中袁无咎是个一本正经的人,不苟言笑,当然他也是说话的,不过说起话来总是带着严肃,没有那么多趣味;慕容钦性格随和,不过话也不多,而且他对于大周的知识,除了粮食鹅鸭金银绸缎堆积如山之外,其她真的所知不多;白圭在三人之中年纪与她最为接近,不但见识广博,说话又有趣,虽然白圭灿烂敞开的笑容不多,一般都是微笑,大部分时候都是很端庄的神态,然而却并不让人感觉疏远,反而有一种别样的吸引力,因此小蝉自然愿意多和他聊天。
此时的情景很显然,小蝉去提水,白圭看到了,就帮她把水拎了回来,一路走得还很稳,看起来白圭身材虽然清瘦,然而肌rou也十分有力啊。
小蝉蹦蹦跳跳地走着,指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对白圭说:“归家哥哥,你看我这衣裳好看吗?去年生日的时候,娘亲买了布给我做的,说年轻的女孩子总要穿得鲜艳一点的,我特别喜欢这件衣服,不下田的时候经常就穿着呢。”
白圭看了她那件淡紫色的衣衫,顿时就微微一咧嘴,袁无咎是个观察能力很强的人,这段时间的近距离接触,让他已经了解了这位白公子的一部分表情含义,如今白圭心中想的明显是:多么可笑的奇怪颜色!
确实,小蝉这件衣料染色的设定目标是淡紫色,按理本来也应该十分好看的,只是那染色的技术显然不是很出众,因此那色调就好像紫藤花凋落后浸泡在雨水中,一两天后才取了出来重新晒干之后的颜色,又好像一个人失血过多的嘴唇,色调非常之惨淡,看起来带有一丝无奈的颓丧,“流水落花”在文学中虽然有一种独特的凄美感,然而现实之中却透着衰败,不过这也是难怪,什么样的好料子能够轮得到这样穷困的农家女子来穿呢?
回到阿嬷家里,袁无咎拉了一下白圭,两个人来到僻静的地方,袁无咎便说:“我刚刚已经问过村里几个人了,修建水渠她们要自带工具和口粮,官府连午饭都不管的,工钱也给的很少,几乎就是没有,说既然水渠是方便大家,那么就是一文钱不要也是应该出力的,然而事实上只有穷苦的农户在出工,那些地主”
白圭一点头:“修路的时候也是这样说的,修通了道路本来是一件好事,然而这样苦乐不均就难免让人有怨言,而且既然如此,就更不应该向朝廷请那样大笔的款。税负也十分不公,本来田赋的税率并不高的,顶多不过十中取一,然而这些税粮税银大部分都是出自阿嬷家里这样无权无势的人,只要家里有一点势力,就可以把田赋转移出去,而阿嬷这样的人基本上都不识字,没有哪一本史书——哪怕是杂史是她们写的,基本上连舆论能力都没有。”
袁无咎默然不语,他听懂了白圭的言下之意,“寒门”这个词拆开来解释,就是寒微的门第,而事实上这并非指真正的贫民阶级,而是指不属于士族的家族,大多为普通中小地主,也可以说算是门第势力较低的世家,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寒门与世族的博弈就是世家内部的博弈。袁无咎是读圣人书长大的,无论如何也承认“仁爱”的道理,他也认为一部分地主如此转移自己本身的税负是十分不道德的,然而袁无咎十分清醒,他知道自己想要说服那些“寒门同仁”承担起自己的田赋人头税是不太明智的,那样的话他很可能既无法被世族接受,又不见容于寒门,成为一个彻底的孤立者,那种情况下自己就只好闭门去读“孤愤”了,政治理想全盘落空。
下午的时候,三个人闲着没事,袁无咎坐在那里读书,白圭便与慕容钦聊天,袁无咎只听白圭嘻嘻哈哈东家长西家短,什么刘家的那只老母鸡总是跑到王家去下蛋,张家的媳妇嫌弃男人打呼太响,李家把那条唯一的牛伺候得好像祖宗一样,还有宋家的鹅特别凶猛,前两个月还啄伤了一个贼。
袁无咎手里拿着《唐史》,感觉自己真的是看不下去了,白圭如今这个样子可真的是让他大感意外,简直眼珠子都要掉出来,白圭的贵族气息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整个人好像飘在云端一样,让人感觉无论如何努力追逐,都永远无法碰到他的衣角,这样追寻太久,难免令人疲惫,所以最好的方式或许就是不要去追逐,只是去欣赏。不过他是怎么和慕容钦搞在一起的?而且居然开始对这些鸡毛蒜皮的琐事津津乐道?慕容钦那样一个干脆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