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后,木嘉问我问什么喜欢穿红衣服。
当时我正在给一株柳树浇水,听到他问我,我才回头笑着看他,他光着脚坐在石阶上,啃着一片西瓜。红红的瓜瓤看上去很甜,我想等我忙完我也要吃一块。
“你是从哪弄的西瓜?”我问木嘉。
木嘉说:“竹大仙给我的。”
猪大仙?我想着他何时认识了一位猪大仙,仙界的猪仙可真没几位,这小子还蛮有能耐的。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喜欢穿红衣服。”木嘉说。
瞧瞧,瞧瞧,就是这点不好,我摆明了不想回答,他还在问,都几岁了还看不懂别人脸色。
“怎么,我穿红衣服不好看吗?”我笑着反问。
“呃”木嘉沉默了,好吧,看来我真的不适合红衣服。可是穿了这么多年,也不习惯穿别的颜色了。
他忽然从石阶上跳下来,凑到我面前,盯着我的脑袋。
“怎么啦?我脑袋上长西瓜了不成?”我抓住他的手,细细的拿白布擦去汁水。木嘉任我给他擦,却只是略显哀伤的说:“你有白头发啦。”
我顿了一下,说:“啊,有白头发啦。”
木嘉说:“神仙不是不会老嘛?”
我说:“我喜欢穿红衣服,是因为你爹。”
“我第一次见你爹时,他头发上绑的就是红色的发带,穿着战甲,拿着红缨长枪,可威风啦,我很崇敬他,所以喜欢穿红衣服。”我拍拍木嘉的脸。
“噢。”木嘉说,他没有问他爹在哪,他很久前就问过了,并没有得到答案。
“我没问他在哪,所以你别哭啦。”木嘉抱住我,尽管他的个子还不到我的腰,“爹,你别哭啦。”
那是很多很多年后了,久到我都不知道贺绪在哪,在做什么,甚至贺绪现在是谁,都不知道。
此刻我只听到敌军战鼓的声音,只看到贺绪严峻的表情。
两军终于交战。
敌军将领抬头看向这边,那双狠厉的眼睛好像直直刺入骨子里,隔着瓶子我都感到不适,黑压压的一片好像乌云弥漫,终于要把这里吞没么。
乍一看两军没什么不同,甚至贺绪这边更衰败一些,都是人类长相,没有什么妖魔鬼怪奇形怪状,只是仙气与魔气的交杂让人焦虑不已,我相信对面魔军也是这种感受,只是这种焦虑在他们那里好像又形成了自虐般的兴奋,不安的躁动让人想到杀戮。这边又何尝不是呢,只是演化成送死罢了,本质上没什么不同。
敌将举手示意安静,那黑压压的乌云顿时寂静下来,我惊讶于他们的服从性,魔界给人的印象一直都是杂乱无章,不服从将领。不过也对,那种将士是不可能逼得仙界撤离的,即使他们得到了乾珠。
乾珠是什么?
我的头忽然开始痛了。
我到底忘记了什么?
好像在我发呆的时候,厮杀便悄然开幕。
刀剑与刀剑,刀剑没入胸膛,临死前的惨叫,或是闷哼,rou体与rou体的撞击声,生与死的交际线,我眼前一片模糊,尖叫声又响了起来,越来越多的仙界将士倒下,原来神仙的血也是红色的,死时与人类无异,只是片刻后便渐渐消散,回归天地。
耳边的男人的低吼,把我从恍惚中拉回,转眼之间刚才还在厮杀的身影便少了大半,是做梦吧?应该是做梦,什么时候有这般惨烈景象呢?
贺绪踢开脚下躯体,不管是自己的士兵还是敌军,总归只是一个躯体而已,他无暇想这些,只是举起长枪怒吼。
他眼前闪过一幕幕回忆,从贺柳的哭声,到玉骨的哀容,到金井刚出生的时候,眨眼间又回到现实,他的腹部传来一阵凉意,他闷哼一声,终于承受不住,跪坐在地上。
终于要败了吗。
他想笑,却笑不出声音。何必呢,本来也只是来送死的,可送死也有意义,起码大部分神仙都已经撤离了,争取到时间就足够。
天幕已经泛白。
一群魔界士兵将他围住,一低头便会触及那锋利的刀刃,头发已经散乱到影响视线,贺绪感到一阵眩晕,他看到一个人站到他的面前,视线慢慢往上移,敌军将领Yin鸷的眼神让他又想笑了,过于激烈的悲愤就像被困住的波涛汹涌的海浪,到最后也只能化成一潭死水。
那双眼睛泛着金色,我从来没见过那么恶心的眼睛。
敌将打量着男人,那扫视的眼光好像也看到我一样,非常之不舒服,难道他的本体是蛇什么的?又黏又腻。
他一把掀下头盔。
贺绪终于笑出声,一声冷笑,他身后的士兵一脚踹到他的背上,力气之大使贺绪差点被踹翻,贺绪面色又变差,咳了几声,吐出一滩淤血。
我怔住了。
敌军将领一步步走近贺绪,步伐极为傲慢,好像在宣誓主权。贺绪半躺在地上,斜着眼看他,敌将没管他的眼神,只是端详着他的腰间,然后一把抄起蕴灵瓶,狠狠地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