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观整理了针匣,又收拾了零散的药装回自己的小医箱里。
他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晏兮,这才低头出了春暖阁的门。
赫哲目送砚观小小的身影消失,淡淡道:“你对他太严格了。”
“严师出高徒嘛。”晏兮嬉皮笑脸地背着手走到赫哲身边,一同看向砚观消失的方向。
赫哲皱眉,又道:“我还没有谢他。”
晏兮笑笑:“谢什么,是我不好,险些出错。”
“你太心急了。”赫哲摇摇头,又回头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穆沙佩佩,对晏兮说:“他年纪小,手里握的又是人命,自然会迟疑。如果丝毫不为所动,反而可怕。他是个好医者,我自然要谢他。”
晏兮闻言,侧目看了赫哲一眼。
他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那年自己六岁,还能下得了这雪山。隆冬时跟师傅晏南飞出过一趟医。细节不记清了,记忆里依稀只剩下黑压压跪了一屋的人,师傅不在,他拎着药箱无助地站在大堂里……
最后人救回来了,自己却没出息地哭了一场,好长一段时间下针时手都会抖。回谷后被罚退思阁抄书三年,其间还差点被晏南飞那个老不休打断手。
现在想想,自己还不如砚观呢。
心里在笑,可面儿上晏兮却还是白赫哲一眼:“听你说谢谢听得耳朵都出茧子了,不说大恩不言谢吗?合着救你们不是大恩倒是小情啦?”
晏兮再怎么伶牙俐齿,无奈每次到赫哲这里都是拳头打到软棉花,不痛不痒、无声无息。赫哲不跟他争讲,只是被他堵到说不出话说时,便会目光澄澄地盯着人看。晏兮也不是脸皮多厚的人,没多时就转过头去嘀咕:“不是就不是,看我做什么。”
“汤药的火熄了,这小子现下醒了,必无大碍,让笔威来就是了。你负责帮我看着那个小家伙去。退思阁y冷y冷的,我不放心。”看砚观走远了,晏兮这才对满屋忙活的墨茗嘱咐道。
“哎,知道了。”墨茗应着拨灭银锅子下的火,又去拎了那银箍木桶,边走边抱怨:“我这辈子啊,是跟退思阁耗上了。你被老谷主关起来我去照顾你,小砚观被你关起来,我还得去照顾他。”
“好姐姐,忙完这段时间就让纸鸢姐姐放你假。”晏兮眼疾手快一把扯住墨茗袖子许诺道。
墨茗眼睛咕噜噜转一圈,这才笑着挣了晏兮的手,笑着说:“可说定了哈,我去找笔威过来。”
“哎,好。”晏兮应了一声,把手抄进袖子里,转头对着赫哲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喜欢喝酒吗?”
赫哲说:“啊?”
“小心点,我觉得快挖着了。”
赫哲拎了鹤嘴锄小心翼翼地翻着梨花树下的土,晏兮没形象地蹲在一旁瞅着那越来越大的泥坑,时不时地指挥一下。
挖到三尺深的时候,突然听闻“吧嗒”一声脆响。
晏兮忙说:“嗳!停,我听见响儿了。”
赫哲于是换了动作,轻轻刮着那y物周围的泥土,没多久一个肚大口小的坛子现了形。赫哲几下扒拉出来,俨然是个酒坛。
坛子样式古朴,上面写酒名的字条早已分辨不清。
晏兮接了那一小坛酒,转了一圈看不出什么名堂,于是说:“让你挖出个不知名的。”
他用手去叩那酒瓮,只听“嗡”的一声长响,清冽悠扬。再急手一摇,坛内酒声极清脆,似碎竹声音,便抬头笑道:“你有口福了。”
原来药王谷的每任谷主都有个埋酒的习惯。
兴致来的时候酿上几坛,若觉得那年酒好,就在燕燕于飞楼周遭埋了,不知哪一年再由哪任谷主挖出。先人寄福于后人,那些沧海桑田的传奇也仿佛被这细细的酒香串起,推杯换盏间浮现于世,飘散在白雪皑皑的天地间。
晏兮斜躺在燕燕于飞楼的楼顶,眯着眼睛看一轮浩然满月遥挂苍穹之间。
这是药王谷的至高处,放眼望去,千般景se尽收眼底。赫哲坐在他旁边,仰头饮了一大盏,苍鹰清啸飞过药王谷,赫哲道:“痛快!”
晏兮侧过头,看着琥珀se的酒ye划过赫哲喉结滚动的脖颈,便微微g起唇角,学他那样也灌了一大口。毕竟有些不习惯,被酒刺激到的晏兮“嘶”的一声,眼前的景se因为瞬间蔓上的泪水而变得模糊。
看着眼前混沌成一片的景se,晏兮出神地想,这药王谷锁了他几年了?
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仿佛和自己融为一t,闭上眼睛都画得出样子。今天换了个位置去看,却又看出不同来,好似出窍的魂遥遥看着自己的影子,说不出的陌生。
“这么险的地方建出这么一个药王谷。”赫哲颇为感慨地看着谷里的雕梁画栋,楼台水榭。
晏兮道:“药王谷传到我这,已有千年。起初先人是四处行医,直到有个天子竟要烧书,先人怕保不住这些药典古迹,便一路寻到这深山中来。一开始也不过是间小茅屋,一代代这么传下来,才有了现在的规模。”